古村妖物志(出书版)_第20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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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20节 (第3/3页)

听见丈夫在厨房里大叫:“擂臼锤打我!擂臼锤打我!”申贵银赶忙去看,只见李石头拿着擂臼锤在砸自己的脑袋,已经砸出好几个窟窿,血流如注。申贵银叫着:“快扔了!快扔了!你怎么自己打自己?”李石头说:“我扔不掉,我扔不掉!快拉住擂臼锤呀!”

    申贵银就捉住丈夫的手,使劲去掰他的指头,想把擂臼锤夺过来。但她怎样用劲也夺不掉。丈夫一面高喊救命,一面却又竭力抗拒救援,挥舞着擂臼锤,照自己的太阳xue上猛砸,仿佛他的胳膊是另外一个人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,李石头竟被擂臼锤打死了。

    第九章   黑白二士

    怪屯有一个很奇怪的规律:一年不死人便罢,若死,则必定要死两个,而且这两个人的死法基本相近。怪屯人把这总结为“走双不走单”。譬如寿星老头李二槐秋天病死了,到了冬天娄庆也病死了;又譬如李石头春天用擂臼锤将自己打死了,到了秋天李喜娃儿的爹与儿媳妇生气就也自杀了。因此,每当死了第一个人时,全村人便都心中慌慌,猜想着,计算着,下一个轮到谁呢?会不会轮到自己的家人?或者干脆就轮到了自己头上?但人的死是没一点规律的,往往不该死的人,突然就死了,而该死的人,却偏偏活着。就譬如李二槐老头,活了126岁,这中间有多少次,人们都算着可要轮到他了,可他就是不死,死的却都是比他小几十岁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李长树母子俩死后,全村人都舒了一口气,说走双不走单嘛,一次就死了两个,今年阎王爷的收购任务完成了,不用再担心下半年再死谁的问题了。但是到了冬天的时候,李世通母子俩就死了,也是自杀。这时怪屯的人才明白过来,原来他们领会错了“走双不走单”的意思,把换算单位搞错了,阎王爷的换算单位是“次”,而不是“个”;也就是说,怪屯一年要死两次人,而不是两个人。

    李世通母子死得很不值的。

    李世通的父亲也是长字辈,叫李长厚,是国民党85军的上校政工处长,淮海战役起义,解放后定居武汉,1954年病死。李世通的母亲叫吕衡,浙江绍兴人。文化大革命初期,有一段时间横扫牛鬼蛇神,住在大城市的有历史问题的人及其家属,都被当成牛鬼蛇神扫回原籍。李世通母子就是那时被武汉红卫兵给押回了怪屯。李世通时年12岁,小学还没毕业,自此辍学。

    母子俩过得很本分,很谨慎,村上人待他们也无甚不好。母亲学会了纺棉花,甩连枷,插秧,打棉杈;儿子也学会了割草,放牛,打坷垃。

    娘俩死在了儿子的聪明上。

    李世通瘦瘦筋筋,头大,眼大,两条腿瘦得像麻秆,外星人一般。他整天不语,两眼望着苍穹,一望就是半天,好像在遥望宇宙深处的故乡。他虽然只是小学文化程度,可是竟用马蹄铁和铜丝做了一个小发电机,安装在母亲纺花车的锭子上,纺车一转,小灯泡就亮了。这让全村的人又惊奇,又羡慕,又嫉妒。那时,连公社所在地安铺街上还没有用电,公社领导晚上干革命点蜡烛,开大会点汽灯。乡下都点煤油灯,有的点大麻籽。又懒又没钱的,只好摸瞎。白天忙,纺棉花都放在晚上。续花捻是必须要用灯照着的。可是,大部分人家点不起油灯,就在车子怀里插一根灰麻秆,靠着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亮光,来完成人类文明延续发展必不可少的、极其精细的一道工序。

    可是,这个伪军官的老婆却用起了电灯,照得满屋子都亮堂堂的!这个黑崽子娃儿,能死了,长大得了?!

    村上的人想是这么想,但毕竟是一李家,并没人要处心整治他娘俩。只是这事作为奇闻传到了大队里,大队革委会主任谷保堂便无法容忍这种对贫下中农的优越感,决定灭一下这个伪军官家属的威风,砸了他家的电灯,再拉到大队批斗两场。罪名是腐化堕落,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。这有什么呢?又不是他们一家挨过斗争。可那老乞婆竟想不开,说大城市里家家户户都点电灯,一只灯泡60瓦,甚至100瓦,怎么到了怪屯点一支0.6瓦的灯泡就有罪了?她一气,竟当场倒地,再也没有起来。李世通与母亲相依为命,平常就性格孤僻、压抑,当天夜里竟也抱着母亲的尸体,割腕自杀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奇事,连刘少奇、罗瑞卿都死了,这有什么奇的?奇的是李世通家养的一只猫和一只狗。

    猫是白猫,叫小白,狗是黑狗,叫大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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