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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陆拾陆】 (第2/2页)
再出一声。死后,众人尸体被收于漕司之内,随平军一把火烧成骨灰。 裴穆清履践了对谢淳生前的承诺。 直到将高凉郡的粮草仓尽数烧毁后,平军仍不能尽信晋军绝无后诈,因不敢留战,立刻调转马头,在回军沿途中将晋军转运前线之各要道一一掘毁。 那时候的顾易跟随裴穆清回驰军前,并不知道在回去之后还将面临一场鏖战才能让晋军认败撤退,而他的命也将差点丧于那一战。在昼夜兼程的途中,顾易每每疲极时,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慨然赴死的男人。 在晋军漕司门前,男人身中四箭,血透层层缁衣。他奉令帮忙收尸,有一封破碎不全的、尚未来得及递出的书信从男人冰冷的胸口处掉落。 信纸上的墨字被鲜血染花了大半,年少的顾易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上寥寥数句: 「…… 今战事至此,吾当为国死。国朝百年,兵辱已极,民不可再辱。倘以吾辈之死,全一郡百姓之命,死亦值所。 吾心无所愧,唯忧一死而致吾爱卿卿悲恸忧伤,罪何可言! 卿当自珍保重,愿能再遇良人,爱卿护卿,一世不改,则吾地下可安。 ……」 这一封不知是要发往何处、发至何人的信,被原封不动地塞回男人冰冷的胸口,同他的尸骨一道,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。 …… 鄂王府,藏书阁。 卓少炎找到和畅时,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收理古籍。听到身后声音,和畅回头,看清来者后,他搁下了手里的书册。 “殿下有何事?”和畅彬彬有礼地询问。 他本以为卓少炎此来是有书要寻,可却久不见她答话。她的眉目有些沉,在将他看了一会儿后,走至他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,竟是长谈之势。 和畅睹此,收起平素常挂在脸上的浮笑,待她发问。 又过了一会儿,卓少炎问说:“晋历元烈三十四年,高凉郡一役,平军的主帅是裴穆清将军。此事,炳靖一直都清楚?” 和畅不置可否。他沉默了一下,反问:“殿下为何不去问周怿?” “周怿话少,若非被问,绝不多言。可是我今日十分想要多听一听,我想不到去问的那些事情。” 此言诚恳,和畅的犹疑被消除。他看她道:“是。王爷一直都清楚。” 卓少炎轻轻点头,又问:“当年谢淳大人,是被裴穆清将军杀害的。此事,炳靖也一直都清楚?” 和畅答:“是。” 卓少炎的脸色毫无意外。她的眉目却更加沉了些,嘴唇跟着一动,像是有话欲出,可终没能出声。 和畅便替她说道:“殿下是否想要问,既然大平的裴穆清将军是王爷的杀父之敌,王爷此前为何还要襄助殿下成事?为何要让裴穆清将军冤罪被雪洗?为何要视大平军臣拱立明主上位?” 他问罢,又自答:“盖因此等私仇,不足挡王爷之大业。” “想必殿下又要问,王爷之大业者,何谓也?”他继续说着,全然省去了她提问的功夫,“大晋国中,兵不被辱,民不苦战;天下宇内,无征无伐,干戈闭藏。这是王爷之私欲,亦是王爷之大业。 “为成大业,王爷可杀尽所有必杀之人;虽有私欲,王爷却可置私仇于苍生之后。这便是王爷。 “在臣眼中,王爷与殿下从来都不是一路人。殿下为国尽忠,固然令人敬重;王爷图覆晋室,功过孰高,后世自有公论。 “王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殿下真能懂得他么?殿下真能理解他么?殿下真能辅弼他么? “殿下,真能全心全意地爱王爷么?” 和畅毫无保留地说完后,躬身向卓少炎行礼告罪。 卓少炎无声地坐着。 过了许久,她起身,不发一辞地走出了藏书阁。 外面,阳光下的积雪白得刺目,将她眼底逼出了一层薄薄的水光。未回和畅的答案就在她心口,一下接一下地跃动,试图冲破她的制约。 她短暂地驻足,平复心绪,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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